KIKI 发表于 2003-2-12 21:01:49

母亲和海[转帖]


  她住在海边,她很讨厌海。
  她是一个对过去吝啬的人,主动或是无奈的封锁记忆。但是她知道,记忆里有海,有蓝的纯粹的虚幻。
                 
  小时候,想不起究竟有多大,反正还很幼稚。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没有巧克力和新衣服,她同外公外婆在一起。
  其实她一个人生活。
  走题了,想说的是——海。
  小时候,深居内陆,只在电视上看过海。或许曾像所有爱做梦的孩子一样,爱过海。只想到它明亮的颜色,和辽远的开阔。但留住的记忆中,只有海的深重和掩藏的罪恶。知道并不公平,但她那时还小,有足够的理由,为自己开脱,让自己放纵。
                 
  她讨厌海。因为她爱母亲。因为母亲在海边。因为她记不起母亲。因为母亲被海边的钢筋混凝土侵蚀。
  有海的画面,她会不眨眼地看。退得很远,躲在门后,害怕却还要死死盯着,直到海消失,直到确认海不会把她吞噬。所以,她不是正常的女孩。大家躲躲闪闪的这样说,还一定要拿那怪诞的表情告诉她。那些人的反应,她很满意。
  她要时刻的提醒自己,那深邃的与自然的最初的生命形态相同的颜色,清清楚楚地在她面前。而不是在任何一个她无法察觉无法感知的角落,一点一点地把她浸的透明,而同无物。
                 
  她很成熟。外公手下那些老头子们以一种最不会刺激年迈而又很有权威的上司的口气很微妙地夸奖她。她敌视地瞪着面前头顶不毛之地的面具,直到他们的口气越来越没有底气,并开始怀疑对她的评价是不是没有合乎她的心意。虽然她不知道,自己根本就是一种媒介,任人践踏的基石和不断尝试的劣质品。她更不知道,那些人担心只是对不上外公的心意。
  无所谓,真的无所谓。
  只想让他们了解,这位伟大的老人生了一个多么闯荡的女儿,又有了一个多么特别的外孙女。现在她才明白,他们那时的沉默,是在选择可爱、活泼、与众不同中的一种来保住他们稳定的薪水,拍的正没准又能步步高升。但她那时并没有那种觉悟。好脾气的外婆也忍不住频频上门,又明明很有自知之明的“叨扰”,对外公埋怨。她终于发现,那印有隔世老者头像的纸币对生存是如此重要,让人甘愿心口不一,或许也能为了它——背井离乡。
                 
  她不再工工整整地给母亲写信,而是每个星期把揉得很旧的五元钱寄到海边。为了保证不超重,她不能再把写好的信夹在其中。但她仍然坚持同外婆一起去邮信。在第一次看到外婆把久存的几封信共同带走时,她便不再相信任何人。而且她不愿求外婆,她不想欠任何人。
  她坚信,这样日复一日,母亲会回来。
  但母亲没有。她以为她什么都知道,其实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母亲因为忙碌,总记不起打来电话询问她只寄一些零零散散的票子的原因;不知道母亲因为怕麻烦,没有把她悉心攒下的零用钱再寄回来。
  对母亲,她根本一无所知。
                 
  她逃学,背着书包里仅有的母亲寥寥字迹的一叶薄纸,钻进拥挤的闹市,辛苦又轻松地穿梭。她哭闹,在人多的时候,直到和她住在同一个家里的陌生人在客人面前十分尴尬,直到她确信不满的训斥已经传到海边。
  她从不撒谎,她怕母亲有一天会不相信自己。她从不自残,她坚信那就是母亲,她只能靠那与母亲血脉相连。
  ——这就是她反抗孤独和召唤母亲的方式。
                 
  她会成功,那是自然而然的,因为别人已难以忍受。可她永远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她听到的解释要以另一种方式:母亲在逃避,逃避有自己破碎婚姻的城市,逃避她的父亲,逃避那同床异梦的不幸。
  真是讽刺——她,是母亲最难逃避,最难重新开始的罪魁祸首。
  她的身体里,流动着母亲最想摆脱的噩梦。
  最关键的是,母亲是那么彻底地爱着她。
                 
  她开始对一切闭口不谈,没有那么多不满和麻烦,大家都很高兴,觉得这是件好事。除了她。只有她知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心里没有了期盼,即使是那种让人难以理解的途径。什么都没有了,空荡荡的阴霾。
  她变得自卑又孤僻,而且胆小。
  她总是一个人蜷缩在房间的角落,抱紧双腿,多疑的环顾四周。她怕有什么一直在身边,如影随形。她怕光,宁愿看不到危险和恐惧,宁愿自欺欺人的相信黑暗就是安全。
  她总做同一个梦,一个人走在漫长的走廊中,两边有很多开着灯的房间,却没有出口。她闭着眼睛一点点摸索,关掉每个房间里的灯。就这样,无始无终。她不怕看到什么,她怕什么都看不到。
  她终于真切地感受到,她害怕的并不是海,是孤独。
                 
  她不懂,一直以来赖以生存的究竟是什么。难道只是对海不能摆脱的憎恨和牵绊?
  她有种直觉,她会消失在海中,那一直生活在其中的不是维持生命但是维持精神的液体。终有一天,她会慢慢在那里溶解,没有颜色,没有味道,甚至没有痕迹。
  她开始害怕一切液体,她开始拒绝喝水。
  她开始脱水,她开始住射葡萄糖。
  她开始神智不清,她开始需要心理医生。
  然后,她要到海边疗养,到母亲身边。
  然后,她叫不出妈妈,心里陌生而又沉重。
  然后,她觉得海才熟悉。
  母亲含泪抱着病中的她,一句句重复:妈妈在这,咱们永远在一起,好好生活。
  不重要了。当她明白自己就是母亲矛盾的根源,什么承诺都变成了延伸在过去之上的疼痛。
  最终,她要和海在一起。
  命中注定——只有她和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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