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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盛米行的河埠头,横七竖八停泊着乡村里出来的敞口船。船里装载的是新米,把船身压得很低。齐般舷的莱叶和垃圾给白腻的泡沫包围着,一漾一漾地,填没了这船和那船之间的空隙。河埠上去是仅容两三个人并排走的街道。万盛米行就在街道的那一边。朝晨的太阳光从破了的明瓦天棚斜射下来,光柱子落在柜台外面晃动者的几顶旧毡帽上。      那些戴旧毡帽的大清早摇船出来,到了埠头,气也不透一口,便来到柜台前面占卜他们的命运。“糙米五块,谷三块,”米行里的先生有气没力地回答他们。      “什么!”旧毡帽朋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美满的希望突然一沉,一会儿大家都呆了。      “在六月里,你们不是卖十三块么?”   “十五块也卖过,不要说十三块。”   “哪里有跌得这样利害的!”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不知道么?各处的米象潮水一般涌来,过几天还要跌呢!   ”      刚才出力摇船犹如赛龙船似的一股劲儿,现在在每个人的身体里松懈下来了。今年天照应,雨水调匀,小虫子也不来作梗,一亩田多收这么三五斗,谁都以为该得透一透气了。      哪里知道临到最后的占卜,却得到比往年更坏的课兆!      “还是不要粜的好,我们摇回去放在家里吧!”从简单的心里喷出了这样的愤激的话。      “嗤,”先生冷笑着,“你们不粜,人家就饿死了么?各处地方多的是洋米,洋面,头几批还没吃完,外洋大轮船又有几批运来了。”   洋米,洋面,外洋大轮船,那是遥远的事情,仿佛可以不管。而不粜那已经送到河埠头来的米,却只能作为一句愤激的话说说罢了。怎么能够不粜呢?田主方面的租是要缴的,为了雇帮工,买肥料,吃饱肚皮,借下的债是要还的。      “我们摇到范墓去粜吧,”在范墓,或许有比较好的命运等候着他们,有人这么想。      但是,先生又来了一个“嗤”,捻着稀微的短须说道:“不要说范墓,就是摇到城里去也一样。我们同行公议,这两天的价钱是糙米五块,谷三块。”   “到范墓去粜没有好处,”同伴间也提出了驳议。“这里到范墓要过两个局子,知道他们捐我们多少钱!就说依他们捐,哪里来的现洋钱?”   “先生,能不能抬高一点?”差不多是哀求的声气。      “抬高一点,说说倒是很容易的一句话。我们这米行是拿本钱来开的,你们要知道,抬高一点,就是说替你们白当差,这样的傻事谁肯干?”   “这个价钱实在太低了,我们做梦也没想到。去年的粜价是七块半,今年的米价又卖到十三块,不,你先生说的,十五块也卖过;我们想,今年总该比七块半多一点吧。   哪里知道只有五块!”   “先生,就是去年的老价钱,七块半吧。”   “先生,种田人可怜,你们行行好心,少赚一点吧。”   另一位先生听得厌烦,把嘴里的香烟屁股扔到街心,睁大了眼睛说:“你们嫌价钱低,不要粜好了。是你们自己来的,并没有请你们来。只管多罗嗦做什么!我们有的是洋钱,不买你们的,有别人的好买。你们看,船埠头又有两只船停在那里了。”   三四顶旧毡帽从石级下升上来,旧毡帽下面是表现着希望的酱赤的脸。他们随即加入先到的一群。斜伸下来的光柱子落在他们的破布袄的肩背上。      “听听看,今年什么价钱。”   “比去年都不如,只有五块钱!”伴着一副懊丧到无可奈何的神色。      “什么!”希望犹如肥皂泡,一会儿又进裂了三四个。      希望的肥皂泡虽然迸裂了,载在敞口船里的米可总得粜出;而且命里注定,只有卖给这一家万盛米行。米行里有的是洋钱,而破布袄的空口袋里正需要洋钱。      在米质好和坏的辩论之中,在斛子浅和满的争持之下,结果船埠头的敞口船真个敞口朝天了;船身浮起了好些,填没了这船那船之间的空隙的菜叶和垃圾就看不见了。旧毡帽朋友把自己种出来的米送进了万盛米行的廒间,换到手的是或多或少的一叠钞票。   ”   “先生,给现洋钱,袁世凯,不行么?”白白的米换不到白白的现洋钱,好象又被他们打了个折扣,怪不舒服。      “乡下曲辫子!”夹着一枝水笔的手按在算盘珠上,鄙夷不屑的眼光从眼镜上边射出来,“一块钱钞票就作一块钱用,谁好少作你们一个铜板。我们这里没有现洋钱,只有钞票。”   “那末,换中国银行的吧。”从花纹上辨认,知道手里的钞票不是中国银行的。      “吓!”声音很严厉,左手的食指强硬地指着,“这是中央银行的,你们不要,可是要想吃官司?”   不要这钞票就得吃官司,这个道理弄不明白。但是谁也不想弄明白,大家看了看钞票上的人像,又彼此交换了将信将疑的一眼,便把钞票塞进破布祆的空口袋或者缠着裤腰的空褡裢。”   一批人咕噜着离开了万盛米行,另一批人又从船埠头跨上来。同样地,在柜台前迸裂了希望的肥皂泡,赶走了入秋以来望着沉重的稻穗所感到的快乐。同样地,把万分舍不得的白白的米送进万盛的廒间,换到了并非白白的现洋钱的钞票。      街道上见得热闹起来了。      旧毡帽朋友今天上镇来,原来有很多的计划的。洋肥皂用完了,须得买十块八块回去。洋火也要带几匣。洋油向挑着担子到村里去的小贩买,十个铜板只有这么一小瓢,太吃亏了;如果几家人家合买一听分来用,就便宜得多。陈列在橱窗里的花花绿绿的洋布听说只要八分半一尺,女人早已眼红了好久,今天粜米就嚷着要一同出来,自己几尺,阿大几尺,阿二几尺,都有了预算。有些女人的预算里还有一面蛋圆的洋镜,一方雪白的毛巾,或者一顶结得很好看的绒线的小囝帽。难得今年天照应,一亩田多收这么三五斗,让一向捏得紧紧的手稍微放松一点,谁说不应该?缴租,还债,解会钱,大概能够对付过去吧;对付过去之外,大概还有多馀吧。在这样的心境之下,有些人甚至想买一个热水瓶。这东西实在怪,不用生火、热水冲下去,等会儿倒出来照旧是烫的;比起稻柴做成的茶壶窠来,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他们咕噜着离开万盛米行的时候,犹如走出一个一向于己不利的赌场——这回又输了!输多少呢?他们不知道。总之,袋里的一叠钞粟没有半张或者一角是自己的了。还要添补上不知在哪里的多少张钞票给人家,人家才会满意,这要等人家说了才知道。。      输是输定了,马上开船回去未必就会好多少,镇上走一转,买点东西回去,也不过在输账上加上一笔,,况且有些东西实在等着要用。于是街道上见得热闹起来了。      他们三个一群,五个一簇,拖着短短的身影,在狭窄的街道上走。嘴里还是咕噜着,复算刚才得到的代价,咒骂那黑良心的米行。女人臂弯里钩着篮子,或者一只手牵着小孩,眼光只是向两旁的店家直溜。小孩给赛璐珞的洋囝囝,老虎,狗,以及红红绿绿的洋铁铜鼓,洋铁喇叭勾引住了,赖在那里不肯走开。      “小弟弟,好玩呢,洋铜鼓,洋喇叭,买一个去,”故意作一种引诱的声调。接着是——冬,冬,冬,——叭,叭,叭。      当,当,当,——“洋瓷面盆刮刮叫,四角一只真公道,乡亲,带一只去吧。”   “喂,乡亲,这里有各色花洋布,特别大减价,八分五一尺,足尺加三,要不要剪些回去?”   万源祥大利老福兴几家的店伙特别卖力,不惜工本叫着“乡亲”,同时拉拉扯扯地牵住“乡亲”的布袄,他们知道惟有今天,“乡亲”的口袋是充实的,这是不容放过的好机会。      在节约预算的踌躇之后,“乡亲”把刚到手的钞票一张两张地交到店伙手里。洋火,洋肥皂之类必需用,不能不买,只好少买一点。整听的洋油价钱太“咬手”,不买吧,还是十个铜板一小瓢向小贩零沽。衣料呢,预备剪两件的就剪了一件,预备娘儿子俩一同剪的就单剪了儿子的。蛋圆的洋镜拿到了手里又放进了橱窗。绒线的帽子套在小孩头上试戴,刚刚合式,给爷老子一句“不要买吧”,便又脱了下来。想买热水瓶的简直不敢问一声价。说不定要一块块半吧。如果不管三七二十一买回去,别的不说,几个白头发的老太公老太婆就要一阵阵地骂:“这样的年时,你们贪安逸,花了一块块半买这些东西来用,永世不得翻身是应该的!你们看,我们这么一把年纪,谁用过这些东西来!”这罗嗦也就够受了。有几个女人拗不过孩子的欲望,便给他们买了最便宜的小洋囝囝。小洋囝囝的腿臂可以转动,要他坐就坐,要他站就站,要他举手就举手;这不但使拿不到手的别的孩子眼睛里几乎冒火,就是大人看了也觉得怪有兴趣。      “乡亲”还沾了一点酒,向熟肉店里买了一点肉,回到停泊在万盛米行船埠头的自家的船上,又从般梢头拿出盛着咸莱和豆腐汤之类的碗碟来,便坐在船头开始喝酒。女人在船梢头煮饭。一会儿,这条船也冒烟,那条船也冒烟,个个人淌着眼泪。小孩在敞口朝天的空舱里跌交打滚,又捞起浮在河面的脏东西来玩,惟有他们有说不出的快乐。      酒到了肚里,话就多起来。相识的,不相识的,落在同一的命运里,又在同一的河面上喝酒,你端起酒碗来说几句,我放下筷子来接几声,中听的,喊声“对”,不中听,骂一顿:大家觉得正需要这样的发泄。      “五块钱一担,真是碰见了鬼!”   “去年是水灾,收成不好,亏本。今年算是好年时,收成好,还是亏本!”   “今年亏本比去年都厉害;去年还粜七块半呢。”   “又得把自己吃的米粜出去了。唉,种田人吃不到自己种出来的米!”   “为什么要粜出去呢,你这死鬼!我一定要留在家里,给老婆吃,给儿子吃。我不缴租,宁可跑去吃官司,让他们关起来!”   “也只好不缴租呀。缴租立刻借新债。借了四分钱五分钱的债去缴租,贪图些什么,难道贪图明年背着重重的债!”   “田真个种不得了!”   “退了租逃荒去吧。我看逃荒的倒是满写意的。”   “逃荒去,债也赖了,会钱也不用解了,好打算,我们一块儿去!”   “谁出来当头脑?他们逃荒的有几个头脑,男男女女,老老小小,都听头脑的话。   ”   “我看,到上海去做工也不坏。我们村里的小王,不是么?在上海什么厂里做工,听说一个月工钱有十五块。十五块,照今天的价钱,就是三担米呢!”   “你翻什么隔年旧历本!上海东洋人打仗,好多的厂关了门,小王在那里做叫化子了,你还不知道?”   路路断绝。一时大家沉默了。酱赤的脸受着太阳光又加上酒力,个个难看不过,好象就会有殷红的血从皮肤里迸出来似的。      “我们年年种田,到底替谁种的?”一个人呷了一口酒,幽幽地提出疑问。      就有另一个人指着万盛的半新不旧的金字招牌说:“近在眼前,就是替他们种的。   我们吃辛吃苦,赔重利钱借债,种了出来,他们嘴唇皮一动,说‘五块钱一担!’就把我们的油水一古脑儿吞了去!”   “要是让我们自己定价钱,那就好了。凭良心说,八块钱一担,我也不想多要。”      “你这囚犯,在那里做什么梦!你不听见么?他们米行是拿本钱来开的,不肯替我们白当差。”   “那末,我们的田也是拿本钱来种的,为什么要替他们白当差!为什么要替田主白当差!”   “我刚才在廒间里这么想:现在让你们沾便宜,米放在这里;往后没得吃,就来吃你们的!”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网着红丝的眼睛向岸上斜溜。      “真个没得吃的时候,什么地方有米,拿点来吃是不犯王法的!”理直气壮的声口。      “今年春天,丰桥地方不是闹过抢米么?”   “保卫团开了枪,打死两个人。”   “今天在这里的,说不定也会吃枪,谁知道!”   散乱的谈话当然没有什么议决案。酒喝干了,饭吃过了,大家开船回自己的乡村。   船埠头便冷清清地荡漾着暗绿色的脏水。      第二天又有一批敞口船来到这里停泊。镇上便表演着同样的故事。这种故事也正在各处市镇上表演着,真是平常而又平常的。      “谷贱伤农”的古语成为都市间报上的时行标题。      地主感觉收租棘手,便开会,发通电,大意说:今年收成特丰,粮食过剩,粮价低落,农民不堪其苦,应请共筹救济的方案。      金融界本来在那里要做买卖,便提出了救济的方案:(一)由各大银行钱庄筹集资本,向各地收买粮米,指定适当地点屯积,到来年青黄不接的当儿陆续售出,使米价保持平衡;(二)提倡粮米抵押,使米商不至群相采购,造成无期的屯积;(三)由金融界负责募款,购屯粮米,到出售后结算,依盈亏的比例分别发还。      工业界是不声不响。米价低落,工人的“米贴”之类可以免除,在他们是有利的。      社会科学家在各种杂志上发表论文,从统计,从学理,提出粮食过剩之说简直是笑话;“谷贱伤农”也未必然,谷即使不贱,在帝国主义和封建势力双重压迫之下,农也得伤。      这些都是都市里的事情,在“乡亲”是一点也不知道。他们有的粜了自己吃的米,卖了可怜的耕牛,或者借了四分钱五分钱的债缴租;有的挺身而出,被关在拘押所里,两角三角地,忍痛缴纳自己的饭钱,有的沉溺在赌博里,希望骨牌骰子有灵,一场赢它十块八块;有的来人去说好话,向田主退租,准备做一个干干净净的穷光蛋;有的溜之大吉,悄俏地爬上开往上海的四等车。    (1933年7月1日发表) (原载《叶圣陶集》,江苏教育出版社,198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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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收了三五斗》大学生就业版(一)

人才市场的停车场里,横七竖八停着各处来的自行车,助动车。门口排队的是新毕业的大学生,把门口塞得很满。厚厚的履历表用各色的夹子夹者,一捆一捆地,填没了这只手和那只手之间的空隙。门口进去就是XX市最大的人才市场了,招聘单位就排在市场的那一边。朝晨的太阳光从整洁的玻璃天棚斜射下来,光柱子落在柜台外面晃动着的几副GLASSES上。 那些毕业生大清早骑自行车出来,穿越了半个城市,到了人才市场,早饭也不吃一下,便来到柜台前面占卜他们的命运。“重点本科1500,普通本科1200,大专不要。”招聘单位的HR小姐有气没力地回答他们。 “什么!”毕业生朋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美满的希望突然一沉,一会儿大家都呆了。 “在六月里,你们不是说IT年薪6万么?” “7万也招过,不要说6万。” “哪里有跌得这样厉害的!”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不知道么?各处的毕业生象潮水一般涌来,过几天还要跌呢!” 原来出来犹如赛龙船似的一股劲儿,现在在每个人的身体里松懈下来了。最近天照应,很多人免了论文答辩,考试科目的老师也不来作梗,很快就拿到了毕业生推荐表,有的还是优秀毕业生的头衔,谁都以为该得透一透气了。 哪里知道临到最后的占卜,却得到比高考落榜或没有学位更坏的课兆! “还是不要干的好,我们回去呆在家里吧!”从简单的心里喷出了这样的愤激的话。 “嗤,”小姐冷笑着,“你们不干,人家就关门了么?各处地方多的是本科毕业生,头几批还没分派完,苏北,西北等院校的本科毕业生就要涌来了。现在各地的海归,硕士,博士,MBA也多得是。高工资的POSITION是为他们留着的“ 苏北,西北等地的院校,硕士,博士,MBA,那是遥远的事情,仿佛可以不管。而已经毕业的学生不干活,却只能作为一句愤激的话说说罢了。怎么能够不干呢?在城市的生活费是要花的,为了做简历,买体面的西装革履,当初父亲母亲为自己上学借的债,自己签约向银行贷的款是要还的。 “我们到上海去找工吧,”在上海,或许有比较好的命运等候着他,有人这么想。 但是,小姐又来了一个“嗤”,眨着微翘的睫毛说道:“不要说上海,就是找到北京深圳去也一样。我们同行公议,这两天的价钱是毕业生名牌本科1500,普通本科1200” “到上海去干没有好处,”同伴间也提出了驳议。“这里到上海工作要上海户口,天知道他们多收我们多少钱!就说依他们给,哪里来的钱?” “小姐,能不能抬高一点?”差不多是哀求的声气。 “抬高一点,说说倒是很容易的一句话。我们这公司是拿本钱来开的,你们要知道,抬高一点,就是说替你们白当差,这样的傻事谁肯干?” “这个价钱实在太低了,我们做梦也没想到。去年的工资是5万5,今年的行情又涨到6万,不,你小姐说的,7万也招过;我们想,今年总该比5万5多一点吧。哪里知道只有1500!” “小姐,就是去年的老价钱,年薪5万5吧。” “小姐,毕业生可怜,你们行行好心,少赚一点吧。” 另一位小姐听得厌烦,把手里的空咖啡杯扔到街心,睁大了眼睛说,“你们嫌价钱低,不要干好了。是你们自己来的,并没有请你们来。只管多罗嗦做什么!我们有的是position,不给你们,有别人的好给。你们看,又有几群学生挤过来了。” 三四张GLASSES好不容易从人堆里挤过来,GLASSES后面是充满着希望的年轻的脸。他们随即加入先到的一群。斜伸下来的光柱子落在他们的西服的肩背上。 “听听看,今年什么价钱。” “比去年都不如,重点本科1500”伴着一副懊丧到无可奈何的神色。 “什么!”希望犹如肥皂泡,一会儿又进裂了三四个。 希望的肥皂泡虽然迸裂了,刚毕业的学生总得工作;而且命里注定,只有落地在这XX市。XX市有的是RMB SALARY,而西服的空口袋里正需要RMB。 在体质好和坏的辩论之中,在Day shift和Night shift的争持之下,结果戴GLASSES的朋友把自己送进了各个工厂的车间或OFFICE,换到手的是数额或多或少的一张银行工资卡。 “小姐,试用期短些,福利好些的,不行么?”干活拿不到好的合同,好象又被他们打了个折扣,怪不舒服。 “乡下人!”夹着一枝口红的手按在键盘上,鄙夷不屑的眼光从眼镜上边射出来,“干一天活就拿一天钱,谁好少作你们一个Cent。我们这里没有试用期短,福利好的,只有这样的工。” “那末,换欧美公司的吧。”从名称上辨认,知道手里的Offer不是欧美公司的。 “吓!”声音很严厉,左手的食指强硬地指着,“这是种族歧视!你们不要,可是要想吃官司?” 不要这Offer就得吃官司,这个道理弄不明白。但是谁也不想弄明白,大家看了看Offer上的Terms,又彼此交换了将信将疑的一眼,便把名字签在了上面。 一批人咕噜着离开了XX人才交流中心,另一批人又排者队挤了进来。同样地,在柜台前迸裂了希望的肥皂泡,赶走了临近毕业以来望着厚厚的简历证书,所感到的快乐。同样地,把万分舍不得的自己送进工厂的车间,换到了并非花花绿绿的RMB的银行工资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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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收了三五斗》大学生就业版(二)

街道上见得热闹起来了。 拿着简历来的毕业生朋友上人才市场来,原来有很多的计划的。学学费现在年年涨,5~6千只能念一年课,还多是既没法联系实际,理论又落后的无聊课程,太吃亏了。加上宿舍费杂费生活费交通费,1年怎么说也要1万5。父母给的钱用完了,须得赚十万八万回去。电器也要买几件。陈列在停车场里的花花绿绿的MOTORCYCLE,听说只要几千RMB一辆,早已眼红了好久。女学生盘算自己毕业后几时结婚,几时生子,都有了预算。有些女人的预算里还有几张耀眼的证书,一趟旅行,或者生得很好看的家底殷实的老公。难得最近天照应,高考门槛放低,很顺利就拿到了毕业证,学位证。让一向捏得紧紧的手稍微放松一点,谁说不应该?还债,付房租,支付生活开支大概能够对付过去吧,不止付过去之外,大概还有多馀吧。在这样的心境之下,有些人甚至想买一个House。这东西实在怪,自己付首期、每月交Mortgage,还可以投资升值,出租赚钱,做结婚新房,比学校内的宿舍楼来,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他们咕噜着离开人才市场的时候,犹如走出一个一向于己不利的赌场——这回又输了! 输多少呢?他们不知道。总之,袋里的一张银行卡的金额没有剩下多少是自己的了。还要添补上不知在哪里的多少张钞票,自己才会满意,这要到拿到的时候才知道。 输是输定了,马上骑着自行车回去未必就会好多少,在市中心走一转,买点东西回去,也不过在输账上加上一笔,况且有些东西实在等着要用。于是街道上见得热闹起来了。 他们三个一群,五个一簇,拖着短短的身影,在拥挤的街道上走。嘴里还是咕噜着,复算刚才得到的代价,咒骂那黑良心的学校和招聘单位。女孩臂弯里钩着包,或者一只手牵着BF,眼光只是向两旁的店家直溜。有几个给所谓名牌大减价勾住了,赖在那里不肯走。 “小姐,这件衣服是最后一件,穿在你身上是既有气质有漂亮,还有30%DISCOUNT,机会不多哦。”故意作一种引诱的声调。 当,当,当,——“长城干红刮刮叫,29一瓶真公道,先生,带一瓶去吧。” “喂,,这里有各色MOTORCYCLE,特别大减价,八千五一辆,包上牌照,要不要买辆回去?” 几家的店伙特别卖力,不惜工本叫着“先生,小姐”,同时拉拉扯扯地牵住“先生”的西服,他们知道惟有刚来时,“先生“们的口袋是充实的,这是不容放过的好会。 在节约预算的踌躇之后,“先生”把刚到手的钞票一张两张地交到店伙手里。房租之类必需付,不能不花,只好找合租。各种证书的培训价钱太“咬手”,不上了吧。电器呢,预备买电视的就买了一个二手的,预备买组合音响的就单买了个CD机。崭新的MOTORCYCLE开出去试车,刚刚合式,给GF一句“不要买吧”,便又开了回去。想买House的简直就不敢问一声价。说不定要二三十万吧。如果不管三七二十一买回去,别的不说,家乡白头发的老太公老太婆就要一阵阵地骂:“这样的年时,你们贪安逸,花了二三十万买这些东西来住,永世不得翻身是应该的!你们看,我们这么一把年纪,谁住过这些东西来!”这罗嗦也就够受了。有几个女人拗不过要孩子的欲望,便在这里结婚,生了可爱的小洋囝囝。小洋囝囝特别的好玩,要他说就说,要他唱就唱,而且一生下来就是本地城市户口;这不但使从外地民工孩子眼睛里几乎冒火,就是大人看了也觉得怪有兴趣。 “先生”还沽了一点酒,向熟肉店里买了一点肉,回到散布在XX市各处的老新村的租屋,又从二手冰箱里拿出盛着咸莱和豆腐汤之类的碗碟来,便坐在桌边开始喝酒。GF们在厨房里煮饭。一会儿,这也冒烟,那也冒烟,个个人淌着眼泪。 酒到了肚里,话就多起来。相识的,不相识的,落在同样的命运里,又在同样的合租屋里喝酒,你端起酒碗来说几句,我放下筷子来接几声,中听的,喊声“对”,不中听,骂一顿“FUCK“:大家觉得正需要这样的发泄。 “重点本科1500,真是碰见了鬼!” “去上海是没户口,解决不了身分,打工。留在这里XX市算是有身分,还是打工!” “在上海打工比在这里XX市都厉害;上海打工还有房帖,交通补助呢!” “又得把自己吃饭的钱交人才档案托管费去了。唉,打工这么点钱还要算是人才!” “工真个打不得了!” “退了房创业开公司去吧。我看的自己开公司倒是满写意的。” “开公司去,好打算,我们一块儿去做小老板!” “谁出来当头?谁来出资本金?他们开公司的都有几个头,男男女女,老老小小,都听头的话。“ “我看,考寄托,考雅思,去到西洋去做IT也不坏。我们师兄小王,不是么?考寄托去美国什么公司里做IT,听说一年工钱有十几万美刀。十几万美刀,照今天的价钱,就是一百份工呢!” “你翻什么隔年旧历本!美国经济泡沫破灭,好多的公司关了门,小王在那里在餐厅洗盘子了,你还不知道?再说现在出洋留学的都要三四十万RMB,除了高官厂长,私营业主子的子弟,哪里来这许多钱?“” 路路断绝。一时大家沉默了。酱赤的脸受着太阳光又加上酒力,个个难看不过,好象就会有殷红的血从皮肤里迸出来似的。 “我们年年高考,考学考文凭,到底替谁考的?”一个人呷了一口酒,幽幽地提出疑问。 就有另一个人指着毕业证书上和工作证的半新不旧的金色烫金说:“近在眼前,就是替他们考的。我们吃辛吃苦,交学费补考费重修费,毕了业出来,资本家们嘴唇皮一动,说‘重点本科1500’就把我们的油水一古脑儿吞了去!” “要是让我们自己定工资,那就好了。凭良心说,5万5一年,我也不想多要。” “你这囚犯,在那里做什么梦!你不听见么?他们公司是拿本钱来开的,不肯替我们白当差。” “那末,我们的学费生活费,也是拿本钱来出的,为什么要替他们白当差!为什么毕业了还要替那些资本主义工厂白当差!” “我刚才在车间里这么想:现在让你们沾便宜,脑力体力交给你们;往后没得吃,就来吃你们的!”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网着红丝的眼睛向上斜溜。 “真个没得吃的时候,什么地方有吃的,拿点来吃是不犯王法的!”理直气壮的声口。 “今年春天,报上说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生,找不到工作,自杀了。” “我们学校负责就业的办公室,发了通告,说是要加大毕业生就业率的统计力度。“ “今天在这里的,说不定也会失业,谁知道!” 散乱的谈话当然没有什么议决案。酒喝干了,饭吃过了,大家回自己的工厂上班。合租屋里便冷清清地荡漾着潮气。 第二天又有一场大型毕业生招聘会来到这里举行。人才市场里便表演着同样的故事。这种故事也正在国内各处城市里表演着,真是平常而又平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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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8-18 16:15:57 | 显示全部楼层

《多收了三五斗》之文学青年篇

乌望出版社的门前,横七竖八的停着从各个区县赶来车牌各异的自行车,还有一两辆破旧的奥托车夹杂其中,斑驳的漆色,显示了汽车年代的久远。门前不远的地方,是出版社的文稿收取议价处,窗口挤满了抻着脖子,手里拿着几天前交稿领到的登记牌的激动的青年们。熙攘的窗口一侧,临时搭起的书摊上,摆满了乌望出版社近期出的畅销书籍,封面印刷着各式各样的美女图片,色彩鲜艳,招摇无比。 终于,收稿议价处的窗子打开了一尺见方的一个孔,一个瓮声瓮气的男人声音叫着“215号”,一个瘦小的戴着眼睛学生模样的男生挤上前,递上登记牌,等待着被里面的男人占卜命运。 “《我是男人》,长篇15万字,8千元”,里面的男人不经意的移动着鼠标,放在窗前的打印机打出薄薄的一张纸片。 “什么”,眼睛男生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美满的希望突然一沉,一会儿大家都呆了。 “去年交稿的时候,不是有人10万字就买到过10万么” “20万的也有买,不要说10万”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不知道么?各地的小说象潮水一样涌来,天涯GG推荐的、红袖MM推荐的,多的连我们看门的大爷都要审稿,我都连着2个周末没有休息了。喏,拿着打印的那张凭证,去后面领取稿酬。” 刚才挤在门前热闹的互相询问交谈的气氛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漫骂、牢骚、诅咒。今年国家风调雨顺,非典也被成功抑止,题材非常多,各路写手赤膊上阵,各色题材销售层出不穷,中国小说创造高潮迭起,可谁想到交稿的时候居然得到比往年更坏的消息。 “还是不要卖了,留在家里以后有钱了自己出”,红袖MM的妹妹简单的心里喷出了这样的愤激的话。 “嗤,”挥着鼠标的男人冷笑着,“你们不卖,难倒我们乌望社就饿死了么?各地多得是小说,北京的还没有看完,成都大批写手的都已经送来了。” 成都这段日子出了不少以文学创作为生的年轻人,他们多半聚在川大附近郭家桥附近的出租房中,整日闭门不出,闷着头,憋着脸创作小说,为了大学毕业后的生计,为了下月还要交的房租,买菜买饭,吃饱肚皮,欠朋友的钱还是要还的。 “我们到褐新出版社去吧”,在褐新,或许有比较好的命运等候着他们,有人这么想。   但是,男人来了一个“嗤”,拍着鼠标说道:“不要说褐新,就是你们骑车到美国去也一样。我们同行公议,这两天的价钱是10万字8千,20万字1万五。” “到褐新去卖没有好处,”同伴间也提出了驳议。“褐新出版社不接受天涯GG和红袖MM的推荐,那时候又要找人推荐,难啊”。   “先生,能不能抬高一点?”差不多是哀求的声气。   “抬高一点,说说倒是很容易的一句话。我们出版社是拿本钱来开的,你们要知道,抬高一点,就是说替你们白当差,这样的傻事谁肯干?” “这个价钱实在太低了,我们做梦也没想到。去年是10万好的能卖10万,不,你先生说的,20万也卖过;我们想,今年再少总该有5万吧,哪知道今年10万字居然只能卖8000,还要看人家愿不愿意要”。   “先生,就是不到去年的老价钱,10万字2万好不好”。   “先生,写作的人可怜,你们行行好心,少赚一点吧”。   窗口里的男人听得厌烦,把手里的鼠标扔到一边,用手在打印机上敲打,睁大了眼睛说:“你们嫌价钱低,不要卖好了。是你们自己来的,并没有请你们来。只管多罗嗦做什么!我们有的是钱,不买你们的,有别人的好买。你们看,后面又有很多拿着手稿的人过来。”   几个瘦弱的穿着T恤衫的年轻人从门口进来,眼镜下面是表现着希望的冲动的眼神。他们随即加入先到的一群。   “听听看,今年什么价钱。”   “比去年都不如,10万字只能卖到8000,还有很多被退回来的!”伴着一副懊丧到无可奈何的神色。   “什么!”希望犹如肥皂泡,一会儿又进裂了三四个。   希望的肥皂泡虽然迸裂了,但是写完的稿子总要出手,只有乌望每年接收的最多,乌望出版社里有的是钱,而这些文学青年的空口袋里正需要钱。 在文稿好和坏的辩论之中,在钱多钱少的争执之下,出版社大院的自行车渐渐的减少了,院子中空出大部分空间,地上散乱的扔着一些人不愿意出卖辛苦血汗而扔下的文稿,被人踩的面目皆非。 大部分垂头丧气的年轻人从出版社后面领了一张建行的银行卡,一步一步踱出来。 “先生,给现钱,人民币,行么”,厚厚的文档换不到白白的现钱,好象又被他们打了个折扣,怪不舒服,还有些人马上又要缴纳房租或者买伙食。 “你们不要,把卡给我好了,闹什么闹,出去门打车走半个小时就有银行,走几步路就不行么?” 门外不停的有人进来,满怀希望的进来,沮丧的低着头出去,丝毫没有停歇。 出版社门前的超市渐渐热闹起来,不少人提着一堆堆的日常生活用品出来,油盐酱醋一应俱全。尽管稿子价格不好,但是这大部分青年除了对文学的痴迷和一腔创作的热情还有什么呢?国有企业薪水不高、外资企业的门槛愈来愈高,想想自己的外语水平,大部分年轻人都仍然选择了创作这条路。回家交钱的地方还多,电信的上网费还欠着好几百,城市东边的榕树附近本来是年轻创作人的据点,大家在那里讨论文学,畅谈理想,可现在又收起了费,不交钱,只能在榕树附近走动,不能停下来,交了钱之后才能取得一个固定的地方和大家畅谈;天涯GG和红袖MM的熟人也越来越多,名气也越来越大,取得他们的支持也越来越难。 “未来的作家们,我们给您出书,我们也可以出书”,不少其他出版社的鬼鬼祟祟的举着牌子,在出版社门前走来走去,用一种引诱的强调。不少年轻人挤上去,询问后大部分又一哄而散,这些出版社一般不付钱给作者,但要作者包销多少本书,而且要先付款,谁有那么多钱啊,有的话,就不用来这里了。 走几步路的不凡餐馆总是能吸引很多年轻人吃饭,很多簇拥在门前买盒饭,拿到的在简单的椅子上狼吞虎咽。还有零散的一些走进饭馆里,点了酒菜,放松一下好回去投入继续的创作。酒到了肚里,话就多起来。相识的,不相识的,落在同一的命运里,又在同一的餐馆中喝酒,你端起酒碗来说几句,我放下筷子来接几声,中听的,喊声“对”,不中听的,骂一顿:大家觉得正需要这样的发泄。 “10万字好的只能卖到一万块,真他妈见了鬼!”   “去年题材少,好作品不多,情色小说都卖了大钱,今年这么多好的作品,居然还卖不上去年。” “就是,连北江桥的又酸又涩的《有一条路,名叫婷缘》都卖的到10万,今年,我远比他好上十倍的《成都,白天我回来了》作品居然连1万都卖不到。” “等我有钱了,一定要自己出书,把书放在中学和大学门口分发,不收钱,那才叫爽,普及文学。” “我才不,如果明年再象今年这种情形,我就不写小说了,还不如去卖光碟。我写的小说就留在家里,给我的孩子看。” “哈哈,情色小说可不行,免得误人子弟啊。” “唉,小说真是不能写了,到处都有人在写,我一个买菜的农民邻居,前几天自己出钱出了本《我和‘情’色不得不说的故事》,据说还卖的非常好,妈的,我还去买了一本学习,谁知道是说如何卖青色的蔬菜的,还故弄玄虚的写成‘情’色,真堵啊。” “我前几天找到一份打字的工作,这两年,打字的速度提高了很多,现在去打字社,没有人比的了我了。各位,早点转业吧。” 好像路路断绝。一时大家沉默了。带着眼镜的红红的脸受着太阳光又加上酒力,个个难看不过,好象就会有殷红的血从皮肤里迸出来似的。   “这么辛苦的写小说,本来是为了教育人,可现在我们这么辛苦绞尽脑汁创作,谁认同啊,写了小说都自己看。网上的那些家伙也越来越不给面子,看完帖子连回复都没有,寒心啊。这写书到底是为谁写的!”   就有另一个人指着乌望出版社的金字招牌说:“近在眼前,就是替他们写的。我们吃辛吃苦,赔了爱情金钱身体写书,写了出来,他们嘴唇皮一动,说‘10万字8000块’就把我们的油水一古脑儿吞了去!”   散乱的谈话当然没有什么作用。酒喝干了,饭吃过了,大家返回自己的家。餐馆前积起了一堆分不出颜色的油腻的饭盒。   第二天又有一批年轻人来到这里交稿。出版社表演着同样的故事。这种故事也正在各处秋季收稿的大出版社表演着,真是平常而又平常的。
asu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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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级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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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8-18 20:08:09 | 显示全部楼层
唉。。。。。。 现在的社会就是这么残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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